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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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件袋裏抽一張照片推到許蘭蓀面前,待他看了一言,正要開口訊問,許蘭蓀卻不問自答:

“這女孩子是扶桑領館的一個秘書,叫栗山凜子,她是受命來給我做‘郵差’的,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人。”

虞紹珩聽著,落在許蘭蓀身上的目光不由覆雜起來。

訊問的每一個環節——許蘭蓀認或不認,如何作答,他自己又該如何應對,他自己都事先理過,只是許蘭蓀如此坦白,多少有點出乎他的意料。而且,初初一談,他便發覺許蘭蓀完全沒有應付審訊的經驗,他不僅直指了凜子的身份,還要多提一句“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人”,言外之意,就是他自己反比凜子“要緊”。這樣的言行態度,根本不像一個有二十年經驗的諜報人員。

“她這個‘郵差’替你遞過什麽消息?”

許蘭蓀抿了抿唇,臉色有些發白,“去年,烏蘭格勘測出一處極大的稀土礦,他們想要礦石的測定數據。因為是在陵江大學的實驗室做的檢測,所以他們找到我。”

“這件事還有誰知道?”

許蘭蓀楞了楞,卻見虞紹珩面上的神色靜如止水:“匡教授知道嗎?”

許蘭蓀這才反應過來他問話的深意,匡棹波是他早年留學時的師弟,如今是陵江大學化工系的主任,當年正是應了這位師弟的約請,他才回國執教。許蘭蓀一聽他提到匡棹波,忙道:

“棹波和這件事沒關系,本來檢測就是我主持的,報告就在我那裏。

棹波……我的事他都不知道……”

“這個我們會調查。”虞紹珩淡淡打斷了他。

許蘭蓀只好道:“紹珩,我知道你們是蛛絲馬跡皆不肯放過,可是棹波確實和我的事沒有幹系,我辜負他太多,不能再叫他無辜受累;況且,他夫人和……”

“老師,我說了,我們會查。” 虞紹珩語意一重,截斷了許蘭蓀的口不擇言:

“這份報告,他們給您多少錢?”

許蘭蓀聞言,臉色更加慘淡:“七千美金。”

“七千美金?”虞紹珩忍不住低聲重覆了一句,眼中的驚詫和鄙夷幾乎掩飾不住,卻不忍去譏刺許蘭蓀,只嘲諷地笑了笑:“他們真會做生意。”

許蘭蓀也木然笑了笑:“……我並不是為錢,這七千塊錢我匿了名字捐給陵江大學,做貧困學生助學金了。” 說罷,雙目一閉,對虞紹珩道:

“你不必問了,我自己說吧。二十年前,我還在國外留學的時候,就為扶桑人做事了。”

虞紹珩聽了,眉頭一鎖,雖然方才從許蘭蓀的話裏他已經猜到,但此時他親口說出來,還是叫他覺得難以接受。

“可我不是為了錢。” 許蘭蓀悠悠一嘆,目光漸漸浩渺起來,“那時候,我比你現在也大不了幾歲,恐怕比你們這一代人還要多上幾分熱血。彼時國家內憂外困,所謂共和肇始,風氣一新不過曇花一現,旋即便是四海零落。我那時候在報紙上寫文章,罵過你父親,也罵過你外公……”

他自失地一笑,鼻腔裏竟有一絲酸熱,“我的同學裏頭,還有人不惜蹈海自戕以警國人。我更是恃才自許,只覺得匡國扶民,舍我其誰?也就在那時候,我和一些扶桑同學時常在一起議論時事,總覺得又羨慕又不服氣。

從遜清算起,人家建海軍,我們建水師;人家殖產興業,我們實業救國;人家維新,我們也維新……到後來扶桑人還守著皇帝,我們卻已經共和了……可五十年下來,我們還是事事不如人!

這個國家,沒有救了。”

虞紹珩聽到這裏,赫然抓出了頭緒,“所以您覺得,不如把這個國家交給扶桑人來‘救’?可是——”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許蘭蓀,“您是讀過孔孟的……”

“孔孟讀了兩千年,也讀不醒這百兆生民。”許蘭蓀嘆道:“那時候,我私心裏品評,清兵入關,尚且出得來康乾盛世;若論仰慕華夏文明光華——就說讀孔孟,扶桑人難道不比滿洲人強嗎?

恰巧當時有個扶桑同學邀我參加他們的一個史哲學社團,我就去了,替他們捉刀寫了不少文章投到國內外的報刊上——按如今的說法,皆是‘漢奸’論調。

後來我才知道,那根本不是個學生社團——”

08、無怨(三)

“到你父親廓清宇內,棹波邀我一同回國主持實驗室。”許蘭蓀茫然喝了一口已冷掉多時的殘茶,遲疑著說:“我回來既想要為國家做點事情,也是想要避開他們,可是……”

他忽然住了口,摩挲著手裏的茶杯,停了片刻,才道:“當時國內肅奸搞得很厲害,我怕之前的事叫人翻出把柄,處處謹慎小心;恰好令尊為子延師,依我的脾性,原是不肯交接侯門的,可那時候我私心裏想,若是做了你家的西席,不僅吾身可安,那些扶桑人多半也不敢再跟我聯系。沒想到,這一步卻更錯了。”

虞紹珩聽著,心下更是惜嘆,許蘭蓀空自學養深厚,卻絲毫不解世情人心。他若不來虞家或許還好,他既成了虞家的座上客,於別有用心的人而言就更是奇貨可居了,可如今再說這些,也只是徒勞,“……他們很快就找上您了吧?”

許蘭蓀頹然點頭,“是一個到陵江大學來訪問的教授,我留學是便認識。如果我不跟他們合作,之前我……許家書香世代,我尚有祖父、老母在堂,我不能叫許氏一門為我蒙羞。”

他淒然一笑,“我也動過死念,可那時候到底年輕,不甘心。千古艱難唯一死,書生的節操——有顏魯公,也有錢謙益。我是一步錯,步步……都錯上加錯。”

“您當時就應該告訴我父親。”

“交淺何敢言深?”許蘭蓀搖頭,既而提著精神道:“不過,你也不必太擔心。我同令尊相交,並不涉及軍政事務,更何況你父親卸職參謀總長之後,也不願過問廟堂之事。”

“我家裏的事,他們都問過您什麽?”

許蘭蓀想了想,蹙眉道:“起初也沒什麽,後來問過一些你家中親眷或者軍政僚屬來往的閑事。雖然他們問得仔細,但我只是偶爾看見誰到你家裏來,至於他們同你父親母親談什麽,我是不能知道的。”

他極力回想著,又道:“其實有些人我也不認得,他們有時候會取了照片叫我認。”

虞紹珩心中一凜,追問道:“為什麽?他們叫您認過誰?”

“我不知道,也不敢打聽。”許蘭蓀惶惑道:“一共也不過四五回。”

“最近一次呢?”

“最近一次,也是前年的事了。”許蘭蓀回憶著說:“……那人肩章上有兩顆星的,應該是個中將,找你父親找得很急,臉色也不大好,年紀……應該比你父親大。我同他們說了,他們後來找了照片給我認。”

他剛說完,就見虞紹珩迅速站起身,來開門跟外面的人低聲說了幾句,覆又轉回來坐下,卻沒有再追問這件事,反而閑話一般問道:“老師,您和栗山凜子見面都是在文廟街的萬卷堂吧?”

見許蘭蓀點頭,又問:“那菊乃井那次呢?”

“就是那份稀土礦的報告,他們有些技術問題要核問,才約我去的那裏。”許蘭蓀言畢,忽然沈思著道:“我們在萬卷堂並不直接見面,只是用那裏的書架聯絡消息,你們既然早就知道,為什麽不早一點抓我?”他說著,言語之中竟似有些激憤。

“您去做這樣的事,為什麽還要用自己的名字在那兒買書呢?”

許蘭蓀一楞,“我到書店去,向來都買書的,如今這些賣舊書的小書店越發經營得不易……”

虞紹珩一邊引著許蘭蓀盡量回想從前在虞家打探的事情,一邊喟然暗嘆:從來都只聽說“賊不走空”的,許蘭蓀卻是書生本色,一間舊書店營生艱難他尚且念念不忘,卻渾然不知自己三言兩語之間的“閑事”可能會葬送掉什麽。一時外頭有人敲門,他起身接進來一個檔案袋,從裏頭取出一疊照片,讓許蘭蓀去找哪幾個是扶桑人叫他辨認過的。

一場詢問持續了四個多鐘頭仍不見停,許蘭蓀神思困頓中發覺虞紹珩的問題有些似是之前已答過的,思量著道:“紹珩,你放心,我料到過有這一天,你問我的事,我不會有隱瞞。”

他此刻面容憔悴,眼中血絲亦清晰可見,可越到了人身疲體乏,精神不濟的時候,才越容易問出實話,因此虞紹珩雖然心中有所不忍,但面上仍是靜如止水:

“老師,我得按程序做事。” 許蘭蓀只好點了點頭,勉力振作精神應對他的訊問。

又問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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